逍遥腿毛S

【all路】八个人的伤疤

原著向

cp向索路,香路,极微量极微量艾路

其余友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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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音列岛的气候同它的地形一样折磨人。常年高温湿热,除去那些要人性命的大型野怪和诡异植物,各式各样的蚊虫最是让人难以忍受。乌索普拼劲海克力斯教予他的一身技能,以在这座危险的岛屿中生存。日日挣扎到傍晚才有了片刻停歇的时刻,四肢泛酸,还得忍受身体裸露处蚊虫叮咬的痛与痒。

 

乌索普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厉害的角色,而这座岛连空气中都是危险的气息。他有过很多次放弃的想法。他很擅长打退堂鼓,但是在这里,他完全没有办法闲下来。这里到处都是吃的,树能吃,土地也能吃。于是他总想,他的船长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乌索普又不休息了。他站起来,拖着一身赘肉,从岛屿中心跑到沿海,又从沿海跑回中心。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连连叫苦,疲惫深入到骨髓,但他只是跑着。肺部的运作逐渐跟不上他奔跑的节奏,呼吸循环愈加强烈,他又跑得更急,更快,可胸腔里无边的苦涩与痛楚却怎么也没法随着呼吸排到体外。

 

有些微咸的泪水不听使唤,顺着奔跑产生的气流挥洒在脑后。乌索普想到他在七水之都的道歉。他的船长伸出手紧紧抓住他,他在混乱间能看清船长手背上的青筋。他的船长很用力,他飞回到千阳号,砸在船长的身上。他的船长为他的归来哭得鼻尖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乌索普很软弱。他觉得自己好像太软弱了,软弱得总能无比清晰得感受到同伴的喜怒哀乐。他跑着,过多干燥的晚风灌入他的喉鼻,他开始在奔跑中干呕。他想起他来到这座岛屿前所看见的场景。暴君熊的手掌就在头顶,他看着他的船长,他的船长正为他的安危而呐喊,喉咙几近沙哑。

 

乌索普太了解他的船长了。他的船长对他、对身边所爱之人的每一分情与义,他都感同身受。然而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孩,却在孤立无援之时经历了至亲的死亡。他没办法再细想,也不愿意再去看那份印着船长崩溃脸庞的报纸。他的身上很痒,肌肉很酸,淤青与伤口遍布全身,而他宁愿受多些皮肉之苦,渴望以此取代想起那份报纸上的黑字时,仿佛扯动每根筋骨的疼痛。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什么取代可言,结果很简单,他身上痛,心里也痛。

 

独自修行的两年,他也不完全都是消极的。他常常在休息时间跑到完全脱力,跑到连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也能轻易将他绊倒。他倒在地上,看着树林上方繁星点点的夜空,零星的泪水终于得以释放,将整个太阳穴淌湿。

 

星空是他的慰藉,他确信自己不是一个人。同一片星空下,一定有七个人,与他一起仰望着夜空,与他一起捕捉珍贵的回忆,与他一起在星空下释放难以排解的疼痛。

 

乌索普总能再站起来,很多东西都能将他打倒,但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完全打倒。他从岛屿中心跑到沿海,又从沿海跑回中心,日复一日,直至肥胖的身躯慢慢出现漂亮的肌肉线条。

 

乌索普到了香波地群岛,第一个人见到的是他们的航海士。娜美出落得越发标志,长至腰部的橘发微微卷起娇俏的弧度,酒吧里的男人总忍不住往她身上瞟。娜美看起来状态很好,两年没有在她的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意气风发之态犹胜从前。

 

见到熟悉的伙伴,心中苦涩的一角终于不再全是苦涩的。两个人眉开眼笑,坐在酒吧你一句我一句,似乎有讲不完的话。他们聊起新掌握的技能,聊自己所在的岛屿,聊自己新认识的人,聊过往有趣的回忆。聊到开心之处,娜美放声笑起来,乌索普也是。

 

不知何时,娜美收起了笑意,两人间只剩下沉默。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的笑容之下发酸地共鸣着。娜美的神情沉寂下来,问他:“乌索普,你..过得好吗?”

 

乌索普收紧了拳头。他们聊天聊地,聊山聊海,唯独心照不宣地对同一件事闭口不提。他看向娜美浅棕色的瞳仁。那里头浮于表面的重逢欢喜因问话破开一个口子,暴露出深处闪烁着的难以察觉的哀痛。

 

伤口一旦结痂,就没有人想再去揭开它,撕扯开连心的血肉。但是乌索普分明看见了,他看着娜美眼中深藏的情绪,仿佛看见自己在波音列岛与惨烈事实对抗的日与夜。他与娜美对视,就好像共享了这些日与夜,共享了结痂后发痒的伤疤。

 

乌索普总算见到了船长。路飞坐在巨鸟的背上,还是一身火红的衣服,只是款式变了。路飞冲千阳号招手,包裹着洋溢的快乐,由远及近。

 

每个人都被点燃了,乌索普看见其他七双不同的眼睛里也亮着希冀的火光。他们停止了叙旧,不约而同抬头瞧着上空,瞧着鸟背上的路飞。乌索普忽然觉得他们很像几棵向日葵,有了太阳,他们才是完整的。

 

没错,终于完整了。太阳蒸发着他们的眼泪与血汗,不堪回首的过去与掩埋在土地中辛辣的泪都封存在结痂的伤口之中,只待它自然治愈,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

 

镀膜膨胀起来,草帽一伙潜入了深海之中,重逢有了饱满的实感。弗兰奇说暂时不用掌舵,大伙坐在一起,开始吃路飞从女儿国带来的便当。以前在这种时候,一伙人应当是其乐融融的。乌索普机械地嚼着口中的饭菜,他的味蕾告诉他,女儿国的便当不输于山治的手艺,而他的感官却告诉他,除了路飞,没有人在全身心享受这些食物。

 

乌索普食不知味,放下了手中的便当。他看向伙伴们,想起娜美浅棕色的瞳仁。两年前的沉痛在无形中交汇,灵魂深处的震动穿云裂石,只一瞬,他就仿佛共享了七个人共同的伤疤。

 

他们几个人的神经都过于紧绷了。就像在酒吧里与娜美畅谈一样,大家聚在一起,所有人也都默契地避开同一个话题。他们聊女儿国的食物,和路飞一起研究弗兰奇的新装备。可是乌索普太清楚了,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尽数放在了路飞胸前巨大的X型伤疤上。

 

路飞的伤口已经好全,粉嫩的新肉嵌在他的胸膛。他穿着红色开衫,将这道伤疤大大咧咧展露在空气之中。乌索普知道,无论过去有多么惨痛,他的船长都不是沉溺于过去之中的人。他的船长有着强大的实力和心灵,踏上千阳号的那一刻,过往的不堪与伤痛都将只是过去式,他会笑着告别,依旧热情地追梦。

 

但乌索普无法遏制自己,他看到那道伤疤,自己的胸膛好像也灼痛起来。他又想起来跑步了,跑到脱力,跑到被什么绊倒。他们的船长经历过很多难以想象的战斗,可没有哪一次,能在他的身上留下这样大的伤疤。是什么样的战斗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呢?

 

乌索普用不着抬头,他知晓这一刻千阳号里所有正在酝酿着的感情。他看见娜美眼中的哀痛不再难以察觉,看见罗宾的从容在收起的温婉嘴角中揉碎,看见布鲁克云淡风轻地将欲言又止伴着红茶咽回腹中。他看见弗兰奇时不时扫过那道伤疤,微微一顿,转而笑着向路飞介绍自己身上更多的新功能。

 

山治从草坪上坐起,跳起来冲路飞抱怨女儿国与人妖国的差距,却在眼神不经意下移时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默默点燃香烟。不同于一旁隐忍的伙伴,乔巴不受控地盯着路飞的胸膛,可爱的圆眼即将漫起湿气,正欲开口,身侧的索隆目不斜视,将一个饭团塞进乔巴的口中。

 

索隆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乔巴的双眼为何逐渐湿润,知道在座每一个人的心中所想。乌索普更确信了,他两年间度过的每一个日与夜都有七个人在同他一起受着,痛着。共鸣的声音震耳欲聋,乌索普听见了伙伴们共同的疑问,感受到在胸膛前堆砌起来的灼痛。

 

伤口必须得长出新肉,才能彻底好起来。不停去揭开,只能一次次面对血淋淋的伤。他们试图坦然,试图松下紧绷的神经。镀膜潜水的视野很好,乌索普抱着乔巴,站在路飞身边和他一起看鱼。娜美重振精神,扬起头讲述潜入海底的注意事项。

 

阳光忽然被什么罩住,他们抬头,看见两条体型巨大的鲸鱼。

 

“那是白胡子大叔!”路飞坐在台阶上,指着船上方的鲸鱼。

 

路飞以开朗轻松的口吻说出了这个名字,而整艘船的气氛直降冰点。娜美紧了紧手中的镀膜说明书,山治在甲板上的“复健活动”猛然一滞,索隆坚毅的背部愈加冷硬,所有人都收紧了情绪与动作,就好像经历了顶上战争的不是路飞,而是他们。

 

乌索普狼狈地垂下眼睛,拿起吃了一半的便当,欲盖弥彰。他们的伤口太大,太深,还没好全,只一轻碰又撕开象征着愈合的痂。

 

草帽一伙必须和他们的船长一样无坚不摧。路飞又在船上上蹿下跳起来,乌索普暗自重振旗鼓,像从前一样和路飞打闹成一团。大家又活络起来,深海也不再寒冷。

 

一个愚蠢的长舌头男人从别船跨过来,踏上了千阳号的草坪,口中扬言要将一伙人全灭,却没有发现身后自家的船员与船都往别处跑去了。男人叫卡里布,很快被弗兰奇绑成一团,坐着等候发落。

 

“哟,真是位美丽动人的小姐。你就是小贼猫吧?”卡里布身处敌船,还有闲心端详别人家的航海士。语气配上神态,猥琐至极,山治一下就忍不住飞起一脚,尖着牙吐槽他的轻佻态度。

 

路飞抱着双臂,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卡里布。卡里布从山治的踢技中缓过神,双眼聚焦,坐起来与路飞对视。他在香波地群岛险些被假货给骗了,谁知道岁月匆匆当真没有在草帽路飞的身上留下过痕迹呢?

 

他晃悠悠甩了甩舌头,脸上漾开笑意,“真有你的,跑到海军本部那种地方也能活着出来。我还以为....”

 

乌索普的心猛然沉坠,周遭的空气几乎凝结成石头,只因这个男人提到不应提起的词语。卡里布还想接着说什么,乌索普几欲上前死死捂住他的嘴,按住他正撕开众人结痂伤口的手。他的冲动还在腹中,山治就已大步向前,猛地揪起卡里布的领子,齿缝挤出冰冷的警告:“你他妈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就把你从这里丢出去。”

 

无论是吐槽还是犯花痴,山治总能让人用儒雅温和来评价他。因为他处事不惊,冷静自持,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这种行止有度的气场。乌索普因而不自觉一阵瑟缩,他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山治,匕首般的戾气几乎刺破这个镀膜,嘴边徐徐升腾起的袅袅香烟之中都尽是狠戾的杀意。

 

原来,哪怕是山治这般的镇定与面不改色,某些伤一经触碰,依旧是疼痛得让人急眼。

 

本以为这伙人不下杀手,可这个男人摆明是认真的。卡里布完全被慑住了,他最为骄傲的长舌头也停止了摆动,脸部渗出密集的汗液。他挣扎着往旁边瞟,一伙人没有一个试图为他说话,只冷眼看着他,显然是默许了山治的行为。

 

山治冷哼一声,随手将卡里布往地上扔,随即微微侧头,斜瞄身后的路飞,眼底一片戾气之下闪烁着小心翼翼的触碰与柔光。路飞似乎并未在意卡里布的话,铺天盖地的戾气才终于减缓。

 

索隆适时开始与路飞讨论起谁的招式能抓到更多的鱼,弗兰奇将傻楞着的卡里布丢进酒桶里,山治罕见地没有奚落索隆,一切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乌索普不再认为,只需静静等候伤口愈合,事情就会很快好起来。连他们自己都不放过自己,伤又怎么会好呢?

 

他们团聚的欢喜是真的,欢喜之下绷紧得几乎就要嘣的一声断裂的神经也是真的。某个字,某个名词,某个句子,某个场景,具体的字眼像一个埋在体内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理智炸得粉碎。他们的船长似乎已经放下了,他们却全然听不得。

 

他们太敏感了,敏感得像泡沫,一触就破。很多时候,他们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畅怀大笑了。

 

终于与霍迪一伙正面对峙。乌索普坐在弗兰奇将军里,为伙伴们猛涨的实力叫好。形势正往极好的方面发展,可事情却产生了别的变化。被路飞收服的库拉肯叛变了,转而将矛头指向友军。

 

他们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连司法岛都被他们闯过一遭,北海巨妖的叛变本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这只库拉肯叛变的理由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兄弟。

 

兄弟,这个词语像是刺目的血书,只一看,眼睛就干涩得几近流出血泪。若是说“白胡子”、“海军本部”等字眼只是在他们的伤口上剐蹭过去,那么“兄弟”这个词,则活脱脱是一把刀,恨不得将这个伤口剜得更深、更大。

 

乌索普不由得想起阿拉巴斯坦的沙漠。在那里,路飞兴奋地向他们介绍自己的哥哥,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自豪与不自觉的撒娇。夕阳下,路飞的哥哥敛起满溢的思念,柔声将路飞托付给他们。

 

绷紧的神经终于如琴弦般断开,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八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猛然看向他们的船长。

 

库拉肯庞大的身躯自高处投下一片阴影,没有人能看清路飞的表情。说到底,路飞究竟消化到什么程度了,两年前的事已经放下了吗?提起来还会再痛吗?他们问不出口,胡乱将过剩的担忧埋葬在心中。禁区被践踏,也只能木着全身,用目光仔细追寻路飞每一处细微的情感变化。

 

“是吗,那就一起来保护吧。”路飞插着腰,一如既往的热情。战场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为这句话松下一口气。身旁同乌索普一起挤在弗兰奇将军里的娜美最先反应过来,挣扎着从洞口中探出头,她看见罗宾分神的间隙,有几个杂兵想要潜到罗宾的身旁。她想大呼,提醒罗宾注意身后,好在山治很快就一脚踹开罗宾身后的一片鱼人。

 

这是在战场上,任意一个杂兵都瞄准了他们的脑袋,稍一分神便是性命攸关。这样太糟糕了,乌索普心想。他不知是第几次告诉自己,草帽一伙必须和他们的船长一样无坚不摧。可他们偏偏不争气。任何一点与两年前有关的细节,都能拷打他们的心智。

 

鱼人岛的旅程结束,千阳号航行在新世界的海域之中。他们距离船长海贼王的梦想更近了,而那蛰伏着的伤疤却一点不见好转。有一个特殊的日子正在逼近,乌索普敢肯定,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一天的特殊性。他就是肯定,因为他在波音列岛的星空之下感受过一伙人相同的疼痛,分享过面对残忍事实的勇气。

 

艾斯的忌日就在明天。

 

娜美画不进海图,索隆过分频繁地修炼,乔巴不自觉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一目十行的罗宾看某一页能看半天也不翻动,简单的修复工程弗兰奇愣是修不好,布鲁克不注意将提琴拉断了弦,山治甚至在恍惚间漏做了一份甜点。

 

路飞仅仅只是在某一刻静下来,他们心中被埋葬的担忧与想象就又开始作祟。斟酌着分离的两年间攒下的所有话,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出口;想要拥抱的手伸到一半,又强忍着收回。究竟是自己的痛,是八个人的痛,还是路飞的痛,没有人能分辨得真切。在这种入骨的痛楚之下,一切言语与动作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路飞吃饱喝足,与乔巴在草坪上打闹片刻,被海风轻柔吹拂几下就泛起困来,倒在茵茵绿草中呼呼大睡。

 

乌索普将路飞怀里的乔巴抱走,开门走进千阳号的餐厅。山治刚洗好碗,一伙人似乎有所预感,除了路飞,全员具齐。

 

“大伙,我们觉得我们该谈谈了。”乌索普开口。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就像乌索普早已通知过他们一样。“难道我们明天一整天都要这样吗?以后也一直要这样?这太不像话了。”

 

谁又会愿意一惊一乍,如履薄冰呢?乌索普何尝不知道,这开始有些扭曲的小心翼翼不是主观意愿,路飞的哀与乐已经深深融入了所有人的血肉,动辄便是伤筋动骨,几乎成为一种无法被医学解释的条件反射。

 

乔巴心性最为单纯,乌索普开了话头,他就急于倾泻憋了许久的情绪,哽咽着说道:“我们明天需不需要做点什么呢?明天可是路飞的哥.....”

 

“乔巴。”索隆打断了他,“这不是路飞想要的。”

 

“索隆!可是明明你也..”乔巴没有说完就住了嘴。索隆看着他,神情肃穆,眼中温和而又刚毅,不容人反驳。他咬起下唇,憋回快要奔涌而出的泪水。

 

餐厅内寂静得只剩下打火机清脆的开盖声与罗宾咖啡杯与餐桌的碰撞声。话题进行不下去了,路飞胸膛前那个X型的伤疤好似又开始在八个人的胸腔中灼烧。

 

“两年前,本大爷被拍飞到机关岛。”弗兰奇粗犷的声音响起,“我和一对爷孙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冬岛,几乎没什么人,所以他们爷孙俩想过什么节就过什么节。他们一过节就做大餐,差点把我喂胖。”

 

“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山治疑惑道。

 

“我是说,既然路飞不愿意看到我们为他难过,那我们让他开心不就好了?这又不用分日子,我们只是要让路飞更开心。”

 

弗兰奇的话太直,省去中间的弯弯绕绕,乌索普险些没转过弯来。回过味来,乌索普才顿觉话粗理不粗。事情确如弗兰奇的话一样简单。

 

两年间挥洒过的血与汗,只有他们自己最为清楚。他们曾对现状无能为力,曾痛哭过、嚎叫过,他们在修炼的空隙宽解疼痛,又在疼痛的驱动下不断前进。过去太过苦涩,但是他们熬过去了。他们从世界各地回到这里,向着太阳,追随梦想,有了同样的优先级,苦涩又不再令人作呕,只是像巧克力般醇厚,完美诠释了何为苦尽甘来。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不遗余力地送上自己躯壳里的每一滴爱意。既然是伤与痛,那么便给予路飞远超伤痛数倍的支撑与快乐。

 

娜美的双眼焕发出光彩,两手撑着桌子一下站起来,对山治道:“山治君,能给路飞做一个大蛋糕吗?”

 

“确实。那家伙昨天下午还冲我嚷嚷,说要吃跟山一样大的蛋糕。”山治轻笑着,眼中倾泻出秋水般的微光。“那么,要做多大呢?”

 

“路飞说要和山一样大,就做得和山一样大呗。”

 

“死绿藻头,你给我一边去,又不是你做,话说得倒轻巧。”

 

“山治君,不用担心预算的问题,所有做甜点的存货都用上吧!”

 

其实山治本就是这么想的,只是等待娜美发话,好给他一个台阶。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乔巴说要在蛋糕里放他最爱的棉花糖,布鲁克跟着说要倒入红茶,娜美与罗宾商量呈现蛋糕的时机,小小的餐厅里,暖黄色的灯光逐渐有了温度,他们又像从前一样畅怀大笑了。

 

几个人决定好,在傍晚把蛋糕端出来。山治大致准备了一下原料,倾尽所有能做甜点的存货,这蛋糕虽不及山大,却也有山治一整个人这么高。除去这惊人大小,山治还得把控好蛋糕每一寸的味道,即使凌晨四点起来做,也得到下午五点左右才能做好。最大的问题是,路飞通常一到傍晚,就爱钻到厨房催促晚餐。索隆因而被娜美指派,去做些什么阻止路飞跑进厨房,避免他提前看到蛋糕。

 

一切安排就绪。山治四点起床,边准备早餐,边悄悄准备蛋糕。待路飞吃完早餐往外面跑,和众人悄悄交换了眼神,又继续早餐前没处理完的工作。

 

索隆将哑铃从瞭望台里拿出来,将训练转移到甲板上,暗自留意着路飞的状况。路飞一整日神色如常,照样闹着和乌索普钓鱼,吵着要看弗兰奇帅气的机器人技能。索隆稍稍放宽了心,到淋浴间匆匆洗去满身酸涩的汗液,再走出甲板时,闹腾的人都不在了,想来是一窝蜂跑到厨房去,以准备傍晚的惊喜了。

 

蔚蓝的天慢慢浮现出橙黄,黄昏就要到了。索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船头的路飞。红衣随着海风翻飞,等到天色红到能同那件开衫媲美之时,他们就会端出巨大的蛋糕。

 

索隆没有说话,默不作声走到船头后,随便寻一个路飞身边的位置就躺下假寐。

 

索隆心想,如果娜美在,一定会现在就揍他一拳。因为他的任务是看住路飞,避免路飞提前发现蛋糕,而他却假寐起来。但他其实永远都能感知到路飞在做什么。无论他睡得有多沉,只要路飞在附近,或者是路飞喊他,他立即就能脱离梦境。

 

就像现在,索隆还闭着眼,可他知道路飞从船头上跳下来了。路飞没有往别处去,跳下来之后,就这么蹲在他的面前。

 

路飞总是爱这么看着索隆睡觉,从两年前起就是。索隆还记得初时上船,第一次意识到路飞蹲在他面前看他睡觉时,他好像还是有一点窘迫的。后来问了几次也没有答案,他索性就放开了让路飞看。路飞爱看,他就让路飞看。

 

“索隆。”

 

“嗯?”索隆立即应声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没有困意。

 

“索隆,要你说的话,你觉得落日像什么?”路飞的目光越过船头,出神地看向天与海的交际线。

 

路飞的黑眸映出远方流窜的云朵,云朵被夕阳染红,在路飞的瞳孔里形成流窜的橙光。索隆不假思索,答道:“像你。”

 

路飞噗嗤笑了一声,道:“是吗?”

 

路飞不再蹲着,就地一屁股坐下来。他盘着腿,时而看看索隆身后的余晖,时而看看瞧着他的索隆。

 

天色就快要红到能与路飞的红衫媲美了。

 

路飞打破了沉默:“其实,我觉得落日更像是火。烧起来的火。”

 

索隆其实一直将伙伴们的欲言又止与小心翼翼看在眼里。他觉得这很没出息。他们的船长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在重新回到这艘船的时候,他们的船长便已经克服了所有过往,他们也应当同船长一样坚毅。

 

他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又能真切感受到与伙伴们相同的痛楚,就像是与其余七个人共享了在克拉伊伽那岛和持剑猩猩中浴血奋战的日与夜。他在那里修炼,哪怕是在练习臂力,也要用脚翻看刊登了路飞信息的报纸。他常常练剑直至伤口麻痹,直至血液与衣服混为一体,直至累极了,头脑空空,对路飞的挂念也一点也没有减淡。

 

沉淀的痛苦与思念尽数揉入血肉之中,他也同伙伴们一样,只需一个关键词,一个小细节,他的灵魂就会因苦楚而呐喊,远远超过他所受过的所有皮肉之痛。他能做到的只有隐忍不发。他看见乔巴就要对那道疤痕说些什么,眼疾手快拿起饭团阻止乔巴;他罕见地同山治达成一致,一个捂住要说出“禁词”的嘴,一个将路飞的注意力转移。他比从前更加竭尽全力地陪在路飞身边,具体到每一分,每一秒。

 

昨晚的提议很好,那个还未做出的蛋糕似乎将胸腔中的灼痛抚平了不少。

 

但索隆发现,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路飞看着夕阳,说落日像烧起来的火。可他的灵魂已经无暇像平时一样,为不想谈及的关键词而受伤、跳脚。路飞的脸映射着落日的红光,眼角、眉梢、脸颊、发尾,索隆所能看见的路飞脸庞的所有细节,无一不浸泡在悲怆之中。

 

路飞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索隆。他还是悲伤的。就像油画里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新生婴儿,一片橙红之下,他那么神圣,那么纯粹,眼底的哀伤却愈加深刻彻骨。

 

索隆几乎无法呼吸。他能在冬日游泳、能拖着致命伤打架的坚强意志力,在路飞的脆弱面前不堪一击。当年在巴拉蒂餐厅门口,鹰眼砍出来的刀口离他的心脏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厘米。可那时候的刀口全然比不上现下五脏六腑窜动的灼痛。他忽然想回到过去狠狠嘲笑他们几个。你们以为提起某些相关的名词就已经是摧心剖肝了吗?

 

路飞还在看着索隆,一瞬不瞬地。索隆看见路飞的眼睛蒙着一层薄雾,许多情感朦胧在深处,他却将路飞在战场的奋斗、路飞为艾斯的奋不顾身、路飞的眼泪与鲜血,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见路飞摇摇欲坠的肉体与意志,两年前即使是抱着木板也要游到路飞身边的崩溃心情又层出叠现。

 

索隆以前听过一个俗语。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好像是这么说的。他一直认为这是意志不坚定且不自信的人造出来的句子。如今竟是这句话最能形容现在的感受。

 

不要这样看我。尖锐的痛密集扎在心中,索隆连叹气都做不到。

 

他抬起左手,用掌心轻轻覆盖住路飞的两只眼睛。

 

索隆彻底看不见路飞的眼睛了,可他的伤疤仍旧痛得喘不过气。他的手很大,几乎遮住了路飞的半张脸。有两扇眼睫毛在他的掌心扇动,心中撕扯开的血肉仿佛又开始再生,和掌心一样,麻麻痒痒。

 

“喂索隆,你在干嘛?”

 

天色彻底同路飞的开衫一样红了。索隆倾身,在自己左手的手背上缓缓留下一个吻。这个吻隔着他的手掌,与路飞双眼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厘米。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直觉使然,就好像这么做就能承担那双眼睛中的所有沉重与哀痛。

 

二楼,厨房的门静悄悄打开,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山治和乌索普一起捧着一个巨大的蛋糕从厨房走出,娜美等人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控制住脚步的声响。

 

路飞被捂着眼睛,口中开始喋喋不休。索隆没有松手,等伙伴们慢慢走到路飞跟前。他们太小心了,不过几步的距离,走了似乎有一天那么长。

 

几个人终于走到路飞跟前,索隆松开了覆在路飞眼睛上的左手。

 

“路飞!!!!”几个不同的声音冲路飞喊着。

 

路飞的黑眸亮起来,仿佛刚才索隆望见的悲戚只是一个幻影。他转身,立即对着这个巨大的蛋糕来了一大口,额前的碎发与眼角都沾满了浓稠的奶油。

 

“脏死了!笨蛋,能不能等我们放下再吃啊?”娜美无奈道。

 

“是和山一样大的蛋糕!!太好吃了!!”蛋糕的美味让路飞的脸颊如同吵闹的孩子般红起来,像这片余晖,像蛋糕上的草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明明山治你昨天都没有答应我!”

 

乌索普早就想到,路飞这样随心的人根本不会去记某些特殊的日子。只是他们几个人擅自将与路飞有关的事都深深刻进骨肉里,擅自轻易地疼痛,又擅自将伤口剜得血肉模糊。

 

“是..是我跟着你出海的日子!!”乔巴打破了就要凝固的氛围,只是撒起谎来和他的船长一样差劲。开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先例,其他几人也纷纷效仿起来。

 

“是我第一次和路飞先生吃饭的日子!”

“不对不对,是路飞第一次坐千阳号的日子!”

“是你第一次在厨房偷吃被我抓到的日子。”

 

“那么,我也来一个。”罗宾轻声笑起来,“路飞,今天是你第一次完完整整听我读完一本书的日子。”

 

几个人闹着,活生生将路飞一句普通的问话闹成了一个竞答比赛,越到后面答案越离谱。路飞坐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直到连眼角都挤出了生理性泪水才堪堪缓过来。他仰起头,众人瞧着他那双被奶油簇拥着的玲珑清澈的双眼。

 

“反正只要有你们在,什么日子都是好的!”路飞笑着道。

 

心底的伤疤发出愈合的信号,疼痛密密麻麻交缠着瘙痒,又被路飞眼底不加掩饰的真诚敷至平静。乌索普心想,其他几个家伙现在的感觉会不会大抵也是如此?

 

“我明天还想吃!”

 

山治显然走神了,被路飞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唤,涣散的神色才重新在眼底凝聚成一束柔光,温声回答道:“你想得美。”

 

“给他做,臭厨子。”

 

餐桌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蛋糕被路飞一人给吃了个精光,乌索普正与娜美和乔巴一起,手里捧着剩下的奶油往路飞脸上抹。路飞俨然成了一个小花猫,成为几个船员的“攻击”对象,还傻呵呵地乐着,拼命伸出舌头想舔掉嘴边的奶油。

 

奶油的香甜溢满了一整个餐厅,如海浪般淹没了八个人胸腔中的痛痒与苦楚。

 

那道一碰就痛彻心扉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没有人说得准。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经历?亦或是再也无法治愈,伴随一生。

 

今日过后,他们也许仍然会不像样地为某些关键词而绷紧一触即发的神经,也许仍然会像山治一样,以过激的手段阻止那些想要撕扯开他们伤口的人。但是,他们已经放过了自己。他们不会再为两年前的分散与作为伙伴的失职而折磨自己,不会再为路飞胸前的伤痕而批判自己的无力,自虐般撕扯开未痊愈的伤口。

 

为船长而痛已融入血肉,成为不经理智的条件反射,而船长的痛本就是有了他们才得以治愈。

 

天色黑下来,漆黑的海洋之上漂浮着千阳号的厨房窗口照射出的暖黄色灯光。餐厅里九个不同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豪迈爽朗。

 

路飞为了将奶油蹭到索隆身上,与追着他的乌索普和乔巴在地上抱成了一团。他肆意大笑着,连同鼻尖上的奶油也快乐得像是要跳起舞来,宛若不经世事的少年。

 

草帽一伙终于真正放过了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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